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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璧

类别:灵异悬疑|字数:15W|作者:方休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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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璧
记西晋末年之事。那身居庙堂、鲜衣华服的仕子那忝列朝堂,指点天下的缙绅那摇塵清谈,袖手旁观的世家还有那志远孤傲,野心内敛的寒门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驵侩之子能下命王权,驱使高门,掌控建康城几十年风云 ...
《沉璧》最新章节(11天前):

记西晋末年之事。那身居庙堂、鲜衣华服的仕子那忝列朝堂,指点天下的缙绅那摇塵清谈,袖手旁观的世家还有那志远孤傲,野心内敛的寒门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驵侩之子能下命王权,驱使高门,掌控建康城几十年风云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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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晋末年,司马氏政权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窘境。王宫内宦官弄权,朝堂上外戚摄政。

司马氏本是魏朝臣子,现如今废主自立,国号为“晋”。若还是推行儒家那套君臣父子的政策,恐怕是行不通了。汉末纷争,君臣互否。曹操是汉臣,虽未称帝,但他“挟天子令诸侯”的风范是深深刻在众人的脑海中。遂而,司马氏篡魏,也算是学笑西施。

儒家行不通,当权者就另投他家。三国鼎足之际,他们见识到法家的强大,可几十年的战争已使人身心俱疲。此刻,道家举幡,行走在街道上布舍、传道,成为百姓灵魂的寄托。

战争,让人们感受到生命短暂,轻如草芥。赋税徭役,又让他们沉重生活,往来奔波。他们在轻重,来去间沉浮,无所适从。

招揽名士,名士不往?杀!窃论乡野,非议当权?杀!卑奴牧人,僭越无礼?杀!

武帝泰始六年,鲜卑酋长树机起兵,次年匈奴酋长刘猛叛变。

太康二年,鲜卑慕容氏、拓跋族攻击辽东西。

惠帝元康四年,匈奴反。关中氐、羌反。

在“八王之乱”后,阶级矛盾、民族矛盾激化,司马政权岌岌可危。

公元312年,匈奴军进攻洛阳,司马政权南迁,史称“衣冠南渡”。

益州地处长江中上游,四周多山岭环绕,云雨绵厚,湿雾腾腾。蜀地的高山密林,长江天堑,阻挡了胡人南侵的步伐,而山林、运河,也带来了养殖、丝织的发展。

众多灰墙绿瓦的林苑楼阁坐落在昏山中,沿着河流蜿蜒,高低错落,从北到南,有如一条玉鳞苍龙,蛰伏在林海中。

河流上游是精致繁复的明堂,秀丽典雅的府院,以及花草蝶飞的园林。河中段,是高墙大院,屋舍相杂,巡查严密,这里堆放的是大半个益州的丝织、茶盐以及铁器。河的下游,多是围猎的草场,散养些马匹,及其他畜类。

苏老每逢月初,扬帆乘船,顺着河流从西到东,督查生意。若顺风而行,五日便可归来。若是逆风静波,则要耗上十几日。五十年来,从未间断。他自小便跟随父亲出游从商,天下州郡,他至少走过一半。父亲告诉他,从商不耻,商富人贵。蜀君刘备就曾受苏家粮资之惠,这才入主蜀地。他听后不禁叹服向往,对苏氏的家业更加上心了。

此刻,苏慎见父亲站在船头上,秋风卷起他的衣角,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发冠中。他近来忽然发觉父亲老了,从他的双鬓,亦或是日渐浑浊的眼眸中探出。

“父亲,船头风大,早些进去吧?”,苏慎走到父亲身侧,恭敬地问。

“无碍,快入冬了,小心看护马匹”。

庄肃的声音从耳畔响起,苏慎望向父亲。虽已做好了准备,但还是被那灰黄凝重的脸吓了一跳。

“是,坤山明白”,苏慎急忙说道。他不想在父亲面前露怯,特别是及冠之后,他越发注重自己苏家嫡长的身份。

一旦入冬,昏河上游便会结冰,细水涓流,下游河道露出浅滩,以致水运难通。草木枯败,数千余马匹只能靠往年囤积的粮草过冬。而这粮草运输便成了一大难题。

苏慎坐在案前,卷轴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。船只摇摆,灯火斑驳。“为何非要外调粮草?”,苏慎自语。府上佃户缴纳的余粮杂末便可做马粮,经年累月,便无需外调。

他问过父亲,这粮草是益州刘氏配给的。名曰配给,实则索要的粮资不下万贯。蜀地刘氏,益州严氏,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大族。如此说来,外调粮草是分利,廉价送货是共益。

不到一日,苏家大船停泊在岸边。苏老带领一众人等前往各院察看。布匹、铁铺、酒楼,均无异样。唯有粗盐一项存疑。

入夜,苏慎和账房先生在对账,苏老坐在堂上,一言不发。

良久,苏慎拱手,“父亲,有人扣压了一袋粗盐。”

“就一袋?”,苏老蹙眉。他大船百余袋粗盐,贼人只取一袋?这不是盗窃,是示威。

苏慎看了一眼账目,重复说,“就一袋。”

“要变天了”,苏老摇头轻叹。他苏家涉盐,是官府特许的。获利三七分,出入无碍。

苏慎不解,一袋粗盐丢了和变天有什么关系。他风闻陛下准备攻打匈奴,捕杀鲜卑人。难道这是变天吗?他眼睛一亮,直愣愣地盯着父亲。

“好了,二水,你来查,他要什么就给什么”,苏老叹气道。自古商不如农,位卑人羞。他忽然觉得自己劳苦一生,竟是为他人做嫁衣。

一个壮实的汉子从人群里走出,他抱拳道,“是,老爷!”。他的声音洪亮有力,在大堂内回荡。

正当苏老准备起身回房,却被一声叹息绊住了脚步。几个账房先生低声交谈,面露难色。

“怎么了?”,苏老正色道。下面这群人是苏家老人,自父辈起就跟着他做事。他们一向忠心耿耿,从不偷奸耍滑。这也是苏商得以屹立益州的根基。

一个年轻的灰衣男子不顾旁人劝阻,作揖道,“苏老爷,酒楼的账目本无差错,可三公子…三公子上月调走三百贯钱资,此钱是否入账?”。说罢,他用衣袖擦去额角的汗珠,躬身等候回话。

苏老正欲开口,却被其他人打断。

“苏老爷,三公子上月命我等挑选良驹三匹送入兰院,数日后,又遣人将良驹送返,又三日,良驹暴毙”。中年男子横眉扼腕,眼角带泪。

苏老脸色渐渐发白,忽而凝成铁青色。

“苏老爷,三公子送来几张画,让咱给他打造画上兵器,咱应许下月送去,三公子生怒,派人砸了咱的铁铺!”。一矮胖男子从人群中钻出,他黝黑的脸在抽搐。

“啪——”,苏老将桌上的茶具打翻在地。臃肿的身躯猛地站起,血气上头,两眼发昏,往后倒去。

“父亲——”

“苏老爷——”

苏慎抢先一步扶住苏老,他极力抚平父亲起伏的胸口。

苏老躺在长子怀中,摇头,发红的眼睛逐渐恢复原有的模样——浑浊发黄。他示意长子将他扶起来。

苏慎小心地将父亲扶到椅子上,命人去请医师。

“你都知道?”,苏老抬眼问长子。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,便是娶了鲜卑女子为妾,生了个孽子。闹得家宅不宁,为害苏商。

苏慎不语。在他看来,几匹马,几块铁都算不了什么。再说,三弟生性纨绔,挥霍随意,十几年都是如此。只是,近几年愈发严重了。晋伐鲜卑,他母又是鲜卑人,总少不了人语侵扰。他定是心里窝火,才耍人发泄。

苏老接过茶水,抿了一口。良久,他环视一周,见众人满眼担忧、自责。他缓慢地说:“我苏安,外能谋商,内却…不能安宅”,他的目光落在了铁匠黝黑的脸上,又滑向了酒楼掌柜的绸衣,最后定在了驹场主那儿,“你们放心,就算是大义灭亲,我也不能让他毁了苏家百年基业!”。

众人拥簇上去,“严重了严重了,就几匹马,几贯钱而已!”。

“是呀!三公子只是有些顽皮,谈什么灭亲呢?”

“对啊,郭掌柜说得对”

苏慎接过茶盏,宽慰道,“父亲,三弟本性不坏,只是结交了一群滥友,一时走错了方向。”他常劝慰枫眠不要与寒门往来,那些没落子弟非但不知奋发进取,反而非议朝政,抨击国臣。和这样的人往来,迟早要连累苏家。

苏老点点头,似有所悟。苏家一脉本就单薄,幸亏长子性敦聪慧,又好商旅,把家业交到他手上,也算对得起祖宗。

苏慎见父亲眼里露出慈爱,不禁一惊。从小,他很羡慕妹妹和弟弟,他们可以撒娇,可以胡闹,甚至可以顶嘴。只不过,违背家主意志要付出鞭打、跪祠堂的代价而已。

可是,父亲——也就是家主,从来不会打骂他。若他做错了事,父亲只会冷静地训导他,最多皱皱眉,然后,留他一人面壁反思。

二日后,苏老一行人沿河返回。

秋风送雨,庭院的枫叶艳红如霞。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味儿,屋檐泄雨,如珠断线,一滴坠连着一滴往下落。“啪嗒—啪嗒”地砸在竹叶上,奏出天籁之乐。

一粉衣女子,娇小灵动,头簪碧玉。一手挽竹篮,一手遮鬓,往游廊上避雨。

丝丝用袖口擦干脸上的雨水,漂亮的眼睛扑簌簌的闪着,平眉小口,犹如雨中梨花,池边纤柳。

“丝丝?”,苏澹倚在廊上,眼中带笑。

丝丝听到声音后连忙转身,见是苏澹,她后退两步,躬身行礼,“见过三公子”。

苏澹见她欲走,心生不悦,于是翻过栏杆,将她拦住,“丝丝,你躲什么呢?我又没长獠牙,难不成会吃了你吗?”。

丝丝躲到柱子后,将竹篮抱在胸前,低眉道,“三公子,小姐在等奴婢,求三公子让路”。

苏澹拿起竹篮中的枫叶,前后看了两眼,“要这破枫叶干嘛?”。他随手一扔,向丝丝靠近。火红的枫叶被他踩在脚底。

“三公子!求您高抬贵手,放了奴婢!”,丝丝猛地跪在地上,竹篮掉落,滚了一圈,枫叶散落一地。夫人说得对,她这张脸迟早会害了自己。

苏澹不明白为何人人视他如洪水猛兽,避之不及。明明他是府中公子,模样俊俏,又财大气粗,和善可亲,怎么如此待他?难道是嫉妒,是故意为之?

“丝丝,你也读兵书吗?欲擒故纵这招儿——对本公子可不好使!”,苏澹双手叉腰,脚踩竹篮。就在前几日,他忽然发现二姐身边的丫鬟长相秀美,十分可爱。前前后后送去了许多胭脂水粉,绫罗绸缎,可这些竟被退了回来。这让他十分不解。

丝丝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,她跪地求饶,“三公子,您佳木良秀,奴婢实在攀不上,您还是…还是另择他人吧!”。

“可本公子就是喜欢你啊!”,苏澹直白地说。府中院落,百亩梁园,可惜佳人甚少。苏澹心想,一定是善妒的老夫人见不得貌美的丫鬟,又或是,怕美人抢了他二姐的风头。

“你喜欢——就要给你吗?”,一个柔和的女声从游廊外面传来。

“咦,这不是我那丑姐姐吗?”,苏澹侧身,见一个绿裙女子缓步走来。

草绿罗裙,绣着银丝花鸟,月白上襦,青霭小褂,对襟镶碧玉。乌丝半挽,发带垂肩。本是一个佳人,只可惜额角一块青灰色的印迹减去了一半风华。

“蠢材吾弟,爹回来了”,苏隐见她的竹篮被一只黑靴踩在脚下,不禁蹙眉。

苏澹听见这句话,指尖微颤,收回踩竹篮的脚,僵硬地笑了笑,“回来就回来,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!”

苏隐见他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,决心要吓他一吓,“爹好像很生气,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?”。据角儿说,爹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谁也不让进。她正准备向大哥问问详情。不料,半路遇到这厮调戏她的婢女。

苏澹咽了咽了口水,猜想一定是他雇人教训刘世勋的事被发现了。这刘贼仗着家族,欺压佃户,强抢民女,多亏他仗义侠心,救人于水火之中。

不料,刘世勋这厮,阴险狡诈,竟派人骚扰苏家商铺。于是,他秉着捍卫家门之心,雇人揍了他一顿。此事若被他那顽固老爹发现,一定责骂他破坏苏刘联姻。

趁苏澹冥思之际,苏隐将丝丝护在身后,临走时还不忘捡起竹篮。

“苏浮光,你真要嫁给刘毅吗?”,苏澹在身后问道。刘毅是刘世勋的亲哥,凭刘世勋那副德行,他哥哥也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。

苏隐刹住脚,脸颊泛红,“但凭父母之命”。说罢,她拉着丝丝消失在游廊尽头。

刘毅,她是听过的,一位随军校尉。近几年因边境纷扰,被调到了京洛护城。幼时,她随父去刘家赴宴,见一双髻男童在树下耍剑,一时看得痴迷。又逢主母张氏游园,见此景象,问,“他的剑,耍得如何?”

苏隐作揖道,“翩若惊鸿,宛如游龙”。她念过曹植的《洛神赋》,觉得此二句极为符合。

张氏大为惊叹,当着众人的面,将腰带上的玉佩赠与她。此后,两家定下亲事。

这场联姻也救了苏家商旅。当时苏家初涉云锦行业,遇到许多挫折。自从有了刘氏做护身符,益州上下莫不服从。苏老更是千里求医,只为治好女儿的脸,让她不至于因为貌丑而受到夫婿嫌弃。

苏隐从往事中抬头,她很是后悔。后悔少时炫技逞能,为自己惹下祸事。她知道,世人皆爱美人,追求门第,像她这样两头不占的凡庸女子,又怎会获得夫君青睐。她始终忘不了,刘毅被她额角的青印吓得连连后退,横剑挡在胸前,叫她青面鬼。

自那以后,她再也没有去过刘家,再也没有掀开过帷帽。父亲恐她抑郁生病,便时常带她出游会商,督查庄园佃户。

一晃八年过去了。她已然接受了自己面丑的事实,直到再次提起婚事,往日的羞辱涌上心头,让她头晕恶心。

“小姐,你怎么了?”,丝丝见小姐脸色灰白,不安地问。

苏隐摇摇头,“无碍”。她侧目,见丝丝愈发美丽,不禁心生艳羡,“丝丝,枫眠本心不坏,就是太自以为是了,你不用理会他。”

她听说鲜卑与晋作战,鲜卑败退,各处正在捕杀鲜卑人氏。也不知道是谁下的令,竟这样惨无人道。胡汉通婚数百年,如今因为国战,便要让父子举戈,夫妻反目,简直无礼。也对,许公子就曾说:我朝是一个礼乐不存,仁亡义灭的朝廷。

“小姐,我知道,三公子率直坦荡,是周围的人容不得他”,丝丝眨着灵动的眼睛,朱唇微启,脸上泛起盈盈笑意。

“其实,许公子有些地方倒不如枫眠”,苏隐试探道。自从她知道自己和女婢欣赏同一位男子时,她就下定决心疏远许公子。她不屑与婢女争抢。

丝丝闻言,一脸惶恐,急忙跪下,“小姐!奴婢绝对没有邀宠的念头,能留在府里已是万幸,绝不敢妄想攀折!”。

老夫人见孩子们慢慢长大,便遣散了府中容貌艳丽,心思不纯之人。唯恐她们迷惑公子,闹得家宅不宁。丝丝是苏隐劝留的,她本是流民,与父亲一起到这益州讨生活。后来,为避课税,卖了身籍,当起了苏家庄园的佃户。

苏隐点头,俯身引她站起,拍了拍她的肩臂,“好,既知晓了你的心思,我便不会勉强你”。见她对许公子至死不渝的模样,苏隐心里一阵抵触。

一路上,她边走边安慰自己,许巽不过是个落魄书生,没什么值得青睐的。丝丝不过是个…美貌的婢女,是呀,美貌。苏隐抬手摸了摸额角,轻叹一声。

苏隐记得,十四岁那年,她跟随父亲去庄园督查课业,见到了丝丝和一个姓许的书生。

那是一个明丽的秋晨,天像洗过一般,高远空蓝。她坐在轿子中,见金黄的稻子垂着穂儿,在风中晃荡。一会儿一齐向左压,一会儿一块向右倒。

穿过一片麦浪,他们在一个茶亭歇脚。太阳往天上爬,最终定格在中间,散发出刺眼的光。侍从摆好了茶点,开始调熏香,举扇扇风,静候两侧。

“浮光,累了吧?”,苏老坐在亭中,笑呵呵地望着女儿。

苏隐点头。一个侍从给她擦汗,一个扇风,还有一个弯腰捧着案几,侍奉小姐饮茶。

苏老招手,示意侍从将石桌上的香瓜递予她。“此瓜从西域来,香甜润喉,解解乏吧!”。

苏隐见银盘中摆放着青皮甜瓜,刚准备拿,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远处传来。她惊得坐起,疑惑地望向父亲。

苏老皱眉,“什么事?”。他知道,这凄惨叫声是逃跑的佃户发出来的。这些流民,当时自愿入户,现在积攒了些钱财,便想着逃跑。真是喂不熟的豺狼!

远处,一个穿着短褂,包着麻巾的男子匆匆赶来。圆脸黄皮,腰身臃肿,像一只滚来的水桶,迫切而急促。

“庄主!庄主!小人有失…远迎,有失远迎!”,他喘着粗气,胸前褐色交领上下起伏,婉如缠绕脖颈的巨蟒。

苏老瞪了他一眼,说“你们这群人下手没个轻重,人怎么样了?”。

一个佃户每年能产百余粮,布四匹,绵四匹。五五相分,庄园可得五十升粮,二匹布与绵。今日逃一人,明日死一人,这损失可不容小觑。

褐衣男子连忙下跪,粗眉大眼,指着身后说,“庄主!叼民造反啊!他们不仅出逃,还打了小人!”。他扯开自己的衣襟,露出紫红的淤痕。

“混账!”,苏老呵斥。

两边的侍从举起袖子,挡在苏隐身前。

“小人知错!知错!”,男子满眼惊慌,磕起了头。见庄主怒气渐平,他裹上衣襟,恭敬地说,“此地简陋,还请庄主移步去庄内歇息。”

苏老虽是不语,但已从凳上起身。

一行人进了庄园内。

男子在前面引路,边走边说,“庄主,宁州来的老头带着女儿逃跑,被守卫发现,本想教训一顿了事,可许翁公子非但阻拦,还殴打小人。”

苏隐听人说,许翁祖上是僚吏,现下家门破落,难以裹腹。遂在许公子的建议下入庄园,做了账房先生。苏隐猜测,与商旅为伍,他定是不甘不愿。

“哼!打你的,是年迈的许翁,还是文弱的许公子啊?”,苏老冷哼。

男子两眼一转,弯着腰说,“是许公子让贱奴打地小人”。他心里嘀咕,庄主有心偏颇,他还是不提许家为好。

几番言语过罢,苏隐见到了许翁,还有他身侧的许公子。

透过帷帽,一个年轻的书生站在身前。他形似青松,行止有风。与父亲说话,也是不卑不亢,声朗音润。

一阵风来,吹开了帷帽一角。苏隐抓住机会,匆匆瞥去。只见,他面容俊朗,眼中含笑,一点没有迂腐酸气。

苏隐觉得这帷帽有些闷热,让人透不过气。她只希望再来一阵风,好让她仔细观摩一下此人。

“这位是?”

“小女苏隐,这是许先生的公子”,苏老为两边介绍着。

苏隐从父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愉悦,是的,对于读书人,父亲总是青睐有加。

她朝着书生的方向走去,行礼道,“见过许公子”。

“在下许巽,字灵台,见过二小姐”,书生回礼。

苏隐见他落落大方,便也不好扭捏作态,微微颔首,回到了父亲身后。

太阳渐渐敛去了光芒,将树影拉长。一绿亭临于水岸,池中芙蓉正艳,与垂柳相映成趣。苏隐望着池中的粉花,摇曳生姿,如同少女的裙摆。这芙蓉花会被谁折去呢?是做成香粉,还是点缀在卧房?如果花能言语,能选择,那她宁可烂在池中,也不愿被匹夫攀折。

断续的啼哭声打破了宁静。苏隐闻声,扶栏而下,见一个少女掩面而泣。她瘦小的肩膀颤抖着,像躲在园子里的狸猫。

苏隐掀开帷帽,“你怎么了?”。她远远地问。。

丝丝听到有人说话,连忙擦干泪水,挤出笑容,“我没事儿!”。丝丝朝后退了两步,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人。见她衣着华丽,举止文雅,猜想到此人一定大有来历。又见其面善,心里犹疑,要不要把自己的事告诉她,求好心人解救。

苏隐见此女欲言又止,问“你有何难事?说出来,我或许能帮你”,在这苏家庄园上,她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。随着年纪的增长,她逐渐体会到特权的魅力。

丝丝闻言,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,她忽然跪在地上,“多谢女公子!奴婢为园内婢女向女公子拜谢!”。

园内婢女?苏隐引她上楼,准备听她细言。在她平淡如水的日子里,起过两次波澜,一次是三年前的刘家别苑,一次是今日的庄园之行。

此女名叫丝丝,二年前跟随父亲南下,路上遇到山匪,不仅抢走了他们的钱粮,还打伤了二人。好在无伤性命,也就在益州安了家。可是,流民要承担更重的课税,还要被罚到贫瘠之地垦荒。无奈一下,他们卖身庄园,当起了佃户。

本来这两年收成不错,苏家庄园的课税比朝廷要低很多,他们也积攒了些钱粮。可是,庄园大户见丝丝长得貌美,便想占为己有,屡次骚扰。

“奴婢和阿爹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走,那都是大户长瞎编的!”,丝丝气愤地说。她眼角通红,含着一丝恨意。

“大户长被人打了?”。流民之难多在饥寒,这等屈辱之事她倒未曾见过。

苏家庄园很大,分为十户,一户五十家,设一户长,以管佃户。她猜测,在歇脚亭里见到的应该就是大户长。他们一贯粗蛮可鄙,为非作歹。

苏隐见她眼神躲闪,似有隐瞒,便说“你只有说实话,我才能帮你。”即便苏隐信她,可是,庄园里的规矩可不饶人。殴打户长的罪名,轻则鞭刑,转卖他人。重则负石浸水或脱衣烧死。

丝丝忽然跪地,仍是不说话。

“既然你有心遮掩,那今日…就当我不曾见过你”,苏隐欲起身离去。

身后传来一句话,“是许公子救了奴婢!”。

听见“许公子”三字,苏隐刹住了脚步。是会客堂里翩翩公子——许巽?想不到他竟会抡起袖子打人,这样的景象她是无法想象的。

丝丝见状,连忙说道,“大户长…欺侮奴婢,许公子路过,救了我”,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我”字更轻。“许公子是个好人,奴婢不想牵连他,还望女公子恕罪!”。

苏隐心里很复杂。一方面她欣赏许巽的风彩,钦佩他的学识,还有他善良正直的人品;又一方面,她又觉得为下人大打出手,有失风度。若他是见色伸援,那就更惹人嗤鼻了。

远处传来几声呼唤,丝丝见三五侍从四处赶来。他们衣着整齐,步履匆忙。女婢用纹锦束发,男侍腰上悬香。这些人见到女公子后,噤声不语,垂手恭候在侧。

苏隐起身,抬手让女婢整理衣饰。临走之际,她停在丝丝身旁,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,“你叫什么?”。声音冷淡,不似前时柔和。

“奴婢叫丝丝”,丝丝磕头道。她声中带泪,伏首在地。她多希望离开这里,希望许公子能安然无恙,希望还能活着见到他。恐怕再见之时,自己已是腌臜之人,不配和他说话。

“你去溪园吧!”

这句话在头顶飘荡,似有还无。她抬头,一脸错愕。夕阳的光洒在苏隐的肩上,袖外白纱镀上了一层金光。丝丝觉得,眼前这位带着帷帽的女公子恍若一个慈悲的菩萨。

“角儿,你带她吧!”,苏隐对身侧的婢女说。

“诺”

丝丝缓过神来,连续磕了几个头,“多谢女公子!多谢女公子!”。庄园里的人都知道,溪园覆雪,东栏竹风,柳楼夕照,乃苏家三绝。能住在里面的人,一定是苏家亲眷。

苏隐点头,扶着婢女的手,缓步出了阁楼。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