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凡有别否

生者为过客，死者为归人。天地一逆旅，同悲万古尘。——那时他还年少，在声色犬马中路过人间，走走停停，喝酒听故事，故事里的人有侠有仙，有为理想赴死者，有用情至深者，有曲高和寡者，有看淡红尘者……故事里也有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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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冬三九时日，天寒愈发刺骨。

乌瓦院门，皆被风霜覆，北巷最里，门前柿子挂枝头，虽大多被鸟雀啄去半阙，但红白相映，也算给隆冬添了几分气色。

姜行哈口气，搓搓手，鼻子耳朵通红，地面冷得他直跺脚。

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等到来年春天，他就十六岁了，如今拜师一事却毫无进展。

余老嘱咐拜师这事越快越好。

等了半晌，老道终于从里打开门。

“你又来。”

看着这连续半载日日上门的少年，老道叹气摇头。

“不教不教，我说过不收徒弟。”

姜行垂下眼睑，难免失落，但还是很快打起精神，老道拒绝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

他取下挎在手臂上的酒坛子，举起，笑嘻嘻道：“余老说您好这口，让我给您带坛来。”

老道眼眸一亮一闪，隔着酒坛他似乎都能闻到酒香：“李老婆子酿的酒。”

他努努嘴，不情不愿地说：“进来吧。”

姜行诧异，这是老道第一次邀他进门。

“愣着干嘛，进去把酒给我温上。”

他抱着酒坛，小心翼翼踏进门，一双黑眸东张西望，眼中尽是好奇，只见院内枯枝盛残叶，积雪压松柏，寒梅半张艳，香载满庭雪。

多深吸两口，顿觉胸中呼吸畅通，提神醒脑，连身体都轻快许多。

除此之外，此处与寻常人家无异，姜行略感失望。

他也不隐瞒心中所想，直言：“余老说您非凡人，哪怕在这院子里呆些时间，对我而言也好得很。”

好师弟，倒会在背后编排起师兄来了，老道轻哼一声。

“虽然我没有见过您的本事，但进入这庭院后却觉得整个人是清爽的不得了。”

滑头，和师弟那小子一样。

二人步入院中小亭，亭内空无一物，却见老道袖袍一甩，姜行未看清，亭子中央便出现矮桌蒲团，桌上放置一方红泥小火炉和齐套烫酒器具。

“去舀一碗雪烧来烫酒。”

老道吩咐道，随在坐下。

姜行心中虽大惊老道这神仙手段，却不动声色地放下酒坛，拿起器具，从院中最近的寒梅枝桠上扫了碗雪，放到小火炉上。

只见老道垂眉低头呼出一口气，那炉中一簇火苗蹿得一下升起来。

姜行连忙从酒坛里舀了几勺装进酒壶里备着。

“坐下，把手伸出来。”

他老实坐下，把左手臂放在桌上，见老道先是望气观察，又像余老那样探脉，便好奇道：

“我以为看一眼就知道了。”

老道听了没好气地说：“你以为我当真是神仙。”

他忽然顿住。

姜行却继续说：“我听说在神仙眼皮子底下没有秘密。”

“从哪儿听的。”

“话本里看的。”

“你说的那是青天大老爷，右手。”

“嗷。”

雪早已融成水，酒壶里的酒也温得差不多。

老道老半天没说话，开口一句就把姜行给噎到。

“怪哉怪哉，你竟然还活着。”

他先是摇摇头，又是点点头，然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瓶子，倒出一粒丹药。

“给自己倒口酒。”

姜行嘟囔道：“我不喝酒。”

“药引子，和这枚丹药一起咽下去。”

他接过丹药，随酒咽下，将将入腹，就感到一股暖流缓缓向身体四处蔓延开来，但又很快消失不见。

他疑惑地看向老道，老道却不说话。

不稍会儿，忽然下丹田处一阵胀痛，如气左右乱窜，后又窜到中丹田处，肚如圆鼓。

姜行感受到身体的变化，不由担心老道给他吃的什么东西。

只听体内忽有一声闷雷，他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扁下去，那气顺着心肺上涌，只得直直挺起上身。

他瞪大双眼，面色青红，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喉而出，难受至极，随后真的喷出一口淤物，其中夹杂淤血块。

老道连忙用团火烧了这淤物。

缓了几口气，姜行身体舒畅不少，连带着往日苍白的脸都有了几丝血色，似乎堵住的东西被弄出来了，他顾不得那么多，倒了几口酒直接灌进嘴里当漱口水。

“诶！你这臭小子！这酒买不到的！”

老道看着姜行暴殄天物，痛心疾首，此酒可不一般，就这么被这小子浪费几口。

他撇撇嘴，问：
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
姜行惊喜地点点头：“好神奇。”

老道捋捋胡须，满意道：“你回去找姓余的弄药浴，就说我给你吃了枚五行丹，具体他知道，至于有没有用，全看你造化，酒钱抵了，以后莫因此事来求我拜师。”

姜行因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愣住，反应了好一会儿，呆呆地起身便要作揖道谢。

“不用谢我，就当我还了老婆子的人情。”

说罢，便卷起雪花消失。

连带着那酒、那桌、那老神仙。

只剩姜行站在亭中，方才之事仿佛梦境。

他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空荡屋宇，张了张嘴，从胸腔深深吐出一口气。

他明白，老道这是在赶人了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
空惹一身缱绻暗香，悠长悠长。

北巷，是新亭县最冷清的地方，据说这里住的人大多奇奇怪怪，乱七八糟，所以往来人少。

姜行走在路上，眉峰微蹙，心事重重。

这时，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绕到两侧，刷地把他架起来。

“想什么呢，这么认真。”

“就是，我们靠近都不知道。”

只见左边少年郎丰神俊貌，气宇轩昂，一双凤眼炯炯有神，一身行装派头十足，他左眉上挑，似笑非笑，打趣道：

“我猜你拜师失败。”

又见右边少年身形肥壮，满脸横肉，肌肤光滑红润，眼睛似缝藏针，胸前挂戴金色长命锁，笑容憨态可掬。

“不打紧不打紧，姜兄多活一日我们便多陪他一日。”

见是卢照邻和金来福，姜行有些诧异。

被两人这么一弄，他也顾不上心头那点事，挣开二人束缚，向前小走两步，扬声说：

“我说二位兄长，今日书院小考，莫非是得了个上上等。”

卢照邻跨步上前，他与姜行身高差不多，伸手搭在姜行肩头，金来福要矮些，便站在二人身旁。

“贤弟，这事为兄得与你好好说道说道。”

他又与另一人对上一眼：“金胖子，凤凰台。”

姜行听了头摇成拨浪鼓：“不不不，我就不去了，余老他们还等我回去吃饭呢。”

金胖子抓牢姜行的手臂，说：“我跟你家里说了，我们仨儿要去成石碧家温习功课，今儿你是不去也得去。”

“那成石碧呢？”

“早在凤凰台软袖添香，卖弄笔墨。”

“不多说，走。”

说罢，俩人又重新架起姜行朝东市热闹处去。

凤凰台，新亭县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。

楼台依水而建，可见三川江奔涌而下的雄壮景象，而这三川江也是整个大赵皇朝的母亲河，自西而东，向南下。

也不知是哪位聪敏女子想到在江边修筑这重檐楼台，有三层，一二层做了茶家酒肆，往来食客旅人歇脚的地儿，还能听听故事和小曲儿。

而顶层则可远眺滚滚江河，春看繁花绿映江鸭渡，夏看初日烟波楚天阔，秋看萧瑟暮叶落纷纷，冬时则温酒赏雪，独钓寒江，那是一应俱全。

见如此景色，老板娘一拍大腿，当即就花重金请来了那时知名的文人墨客作诗写赋，哪怕只留下一篇名章，从此便不用再愁无人知凤凰台，无人来凤凰台。

只是天行三十年，也就是凤凰台建立十年后，现在的十年前。

凤凰台被卖与了一不知名的老板手中，那老板素来爱美色，便认为天下人皆爱美色，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批容貌上乘的男男女女，吹拉弹唱，与客人们谈天说地，风花雪月。

于是凤凰台就成了各类喜爱风雅人士的最爱，既有红袖添香，又有小娘子美男儿知我心意，如何不得开心颜。

直至半年前，不知是哪方大人物巡游至此，说凤凰台行事有辱斯文，上头当即下令整改，如今又回到了听书听曲儿的时候。

此时云层厚重，接连几日不见阳光，又是冬日，街边商户早早亮起灯笼。

姜行被二人拽着来到凤凰台，不见往日车水马龙，热闹非凡的景象，倒是几分凉意透骨。

“如今天冷，都躲到屋里快活去了。”

说着，卢照邻撩起布帘，顿时热浪扑面而来。

与外面不同，只听室内人声鼎沸，热浪朝天，有的吟诗作对，有的挥毫，打杂小厮往来辛劳穿梭于桌前桌后，皆是笑语吟吟，你来我往。

刚进屋，就有人上前询问。

“三位公子，今儿去楼上雅间还是就在楼下大堂。”

“小二，他们与我们一道。”

这时，忽然有少女开口。

那人声音清脆，婉转动听，只见她自楼上而下，身着浅黄罗裙，生了双灵动圆目，娇俏可爱，惹得楼梯周围的客人都顺着望过去。

与少女对视的瞬间，姜行悄悄往后撤了小步，心里把卢照邻和金来福来来回回揍了成千上万遍。

只见少女柳眉上挑，语气不悦。

“姜公子，你叫我家姑娘好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