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过来多久，总之，水开了又凉，凉了又煮，直到晨光曦微，东方渐白，二人才结束了疗伤。
唐冲在喝了一点热水后，又沉沉睡去。破庙的气氛开始变得尴尬，准公公和准儿媳之间，就这般一声不吭的坐着。
“我去找些吃食！”率先打破尴尬的是谢萱，说完她便站起身。
“不急！”
唐昭抬起手来轻轻制止，可话音落下许久，却始终不闻任何声音。
直到这时，谢萱才看清楚对方。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，四十出头，身材却很健壮，五官偏硬朗，脸上有些凹凸不平，皮肤有些暗黑，头发则显得枯黄，明显是与毒呆得久了所致。
不过，他的手却很白皙，却不是普通的白，而像玄玉一般白。
“冲儿像他母亲，不像我”似乎感觉到谢萱目光里的疑惑，唐昭道。
“她…怎样？”提到唐冲的母亲，谢萱心里明白，一直以来，这是唐冲最大的心情，所以，她要替他问个明白。
“她很美”唐昭声音平淡，就如同平静的湖面，泛不起一丝涟漪。
“可她…”谢萱欲言又止。
“我有能力救他，却什么也没做，因此，在冲儿的心里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，对吧？”唐昭脸色依旧平和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他清了下嗓子，继续道：“每个人都有难以承受之痛，唐冲如此，你也如此。”
谢萱默然，常言道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，或许谢萱早就明白这一点，她选择不习武，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，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远离江湖。
直到这时，她渐渐明白，所谓的江湖，并不是自己理解中的江湖。江湖是人，有人的地方，就是江湖，有江湖就一定有纷争，有无奈，有那些生命中难以承受的痛楚。
天色已经放亮，山上聚拢起厚厚的白雾，将破庙层层包裹着。透过白雾从外看，外面白茫茫一片，将世间的一切，尽皆遮住，却让人不由得心生迷茫。
前路，又在何方？还有没有前路？
“笃、笃、笃……”
一阵竹竿碰地的声音，打破了清晨的宁静，声音有些远，有些杂乱，让人有些心乱。
朝着声音望去，白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，很是枯瘦，如同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飘荡。那人边敲竹竿边向前走，仿佛竹竿就是他的眼睛，显然来人是一个瞎子。
瞎子身子有些佝偻，走起路来很奇怪，总是一只脚艰难地朝前迈一步，另一只脚在缓缓地跟上，看起来，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艰难，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力。
很明显来人不仅是个瞎子，还是个跛子。
一个瞎了眼的跛子，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上，无论如何，都一定不得好过。
他的衣服很薄很破，在寒风中，整个身子有些瑟瑟发抖，他头发枯黄蓬乱，如同一个鸟窝，他的脸暗黄且苍老，纵横着许多道皱纹。
可他的右手却异常白净，同唐昭，唐冲一样，是那种玄玉白。
只要身在江湖，就一定知道，唐门有种独门武功，叫做玄玉手，练了玄玉手的人，手便是一种玄玉白。所以，谢萱明白，此人一定出身唐门。
一个唐门弟子，怎会如此落魄？谢萱在心里微微泛着疑惑。
仿佛过了很久，那人终于走进了破庙，谢萱注意到，他的眼眶空荡荡的，显然眼珠曾被人剜掉，从愈合的伤口来看，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。
虽然没了眼珠，他还是下意识扫视一遍四周，并用极其苍老喑哑的声音说道：“二哥，你不该来这！”
谢萱双瞳微缩，大为惊诧，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，这个看起来已经非常苍老的人，竟喊唐昭二哥，那么他的身份，莫非是……
她如何敢相信，这个瞎了眼的老跛子，竟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唐门老三，唐钰！
据说，当年唐门兄弟三人，俱是风华绝代之人，又称“唐门三杰”，大哥唐泰，多年前正魔大战中，死于非命。三弟唐钰，十二年前，不知所踪。
“哦，是你，你来啦！”唐昭声音平静如水，可是，眼神里却有种深深地痛苦和怜惜。
“是的，是我，我来啦，我本不该来，却还是来了”唐钰声音低沉，嘴角却有些不自然的上扬。
“你来，是为了劝我？”唐昭话中带着疑惑。
“不，我来，是为了杀他”唐钰忽然将竹竿指向唐冲，冷冷道。
“你知道，他是我的儿子”对于唐钰的回答，唐昭并没有感到诧异，只是将身子微微朝后退了几步，刚好停在唐冲的身前。
“是的，他是你的儿子，可他更是一名唐门弟子”唐钰声音低沉，透着股坚定，不容置喙的坚定：“身为唐门弟子，应一切以唐门优先。”
唐门，蜀中第一豪门，一个延续千年的名门，它的基业，是由无数唐门弟子用热血铸就，它的声名，是由数十代唐门弟子用信念支撑，它的荣耀，是由所有唐门弟子用尽一生来谱写。
一切以唐门优先，当然不是句空话，它根植在所有唐门弟子的骨髓里。
“他不仅是我的儿子，同样也是唐门的未来……”唐昭喉结有些颤抖，似乎在说服唐钰，更在说服自己。
“可他却在将唐门拖下水”唐钰脸上掠过一丝惊恐，颤声道：“二哥，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人的可怕。”
唐钰口中那个“他”，指的是丹阳子，一个年龄已逾古稀，武道修为已臻化境，掌控着魔道第一大宗，合欢宗的人。
“你与他交过手？”唐昭眼中泛着一丝疑惑。
“是的”唐钰点点头。
“你败了？”唐昭问。
“是的，当他出手时，我才认识到我没有一丝机会”唐钰道。
“可你还活着？”唐昭道。
“是的，活得像一条狗”唐钰自嘲道。
“你求饶了？”唐昭又道。
“哪怕活成一条狗，可只要活着就好，不是吗？”唐钰冷笑道。
“你加入了合欢宗？”唐昭脸上掠过一丝痛苦。
“是的”唐钰回答得异常干脆。
风停了，雾依旧浓稠，人未动。
久别重逢的两兄弟，只是静静地站着，彼此看着对方，却不是用眼，而是用心。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，直直地射在唐钰那满是皱纹的脸上，却无法驱散脸上那种寒意，刻骨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