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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梦生玄

类别:玄幻奇幻|字数:7W|作者:作家5ayaAJ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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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风扫过白鹿镇的破败城墙,从墙缝里穿过时留下呜呜的声响。王西平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这种声音,除了风声,遍地都是哭喊,沉甸甸的坠在人的耳朵里。

西北的蛮人杀进了白鹿镇,城里一乱起来,王西平和父母被人流冲散,不多时就被抓到了城楼下。那些机灵的还有腿脚快的早都已经跑出镇子躲了起来。

蛮人把抓到的人牵到了城楼下,按他们草原上的规矩,把人往马车下一比,个头超过车轮的便胡乱杀了。

两个蛮人士兵一组,分别盘查着俘虏们的身高。

“这小子还挺硬气,到死了还不晓得哭几嗓子”,蛮人大汉咧开嘴笑着,朝另一个蛮人士兵指了指王西平背后的一个男孩。

“土邦,别跟这瞎闹,赶紧给这些个量一量,量好了咱好拿了去砍头”

“得嘞,你小子有骨气,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死”,蛮人土邦从王西平头顶跨过将那男孩拎了起来。王西平从侧面瞟去,那蛮人士兵站着就像一堵土墙,连鬓的络腮胡遮住嘴巴。那是一副寻常人平日里见了都不敢直视的粗壮模样。

他看见被拎起来的是私塾王夫子的小儿子王仲德,上学的时候总看见王夫子教他背书,学的大抵都是仁义道德、礼信忠孝的东西。

王西平不敢说话,心底却不由得佩服起王仲德的勇气。那蛮人土邦提着王仲德到马车边上,比了比。王仲德比王西平还要小一岁,身子也高不到那里,将将比车轴高小半个头。

“算你小子走运”,蛮人土邦把王仲德往边上一丢,就作势去抓另一个。

“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”,孙立春看那壮汉朝自己走来,立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。待到被提来时已经是眼泪屎尿一起流,上下湿了一片。

“孬种”,王仲德啐了一口。

不多时,孙立春就被提到了另一边,等着杀头的那一边。

“你过来,站到车轮底下”,蛮人土邦指了指王西平。好似这一指有莫大的法力,王西平只觉得腿下在打摆子,一步一步踱过去脚也不听使唤。

“脖子别缩着”,蛮人皱了皱眉。

王西平伸了伸脖子,立刻又缩了回来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又硬邦邦的。

“这个将将比车轮高,得砍了”,蛮人土邦朝另一个士兵眨眨眼,一手把王西平提起来,另一手的弯刀挨着王西平的脖子比划了一下,王西平一下就蔫了,眼睛一翻就晕死过去。

王西平明显比车轮矮,还没到杀头的时候。

“什么恶趣味,别吓唬这小子了”,蛮人多吉有点无奈,他的搭档什么的都靠谱,就是有些恶趣味。

是的,当人有了掌控他人的权力,无时不想要彰显。土邦就喜欢看汉人胆战心惊的样子,倒不是对王西平有多大的恶意,只是一种趣味。他把人对死亡的恐惧当做趣味。

再说回王西平,他被拎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心不受控制的往上飘,再看到蒙古弯刀朝自己脖子比划听,他只觉得脖子冰凉凉的像起了鸡皮疙瘩。

“吾命休矣”,王西平裤裆一热,心就像往上一窜,穿过自己头顶悬在空中。

他感觉自己悬在空中,心顿时冷静下来,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。他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去,好像有一只手在牵动丝线,线的另一头在他的背上。随后他又看向自己。

王西平静静得看着自己像个破口袋,被拎着又被丢下来。还有蛮人土邦哈哈笑着,络腮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。

王西平感觉到自己还没死,但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感受过死亡的恐惧,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活着。渐渐的他的思绪昏沉了下去。

等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链子拴住了,他还想回忆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,却被两个蛮人士兵的交谈打断。

“这次怎么还要把这帮半大小子带回去啊,咱们草原哪有这种规矩?”

“上边的命令,咱下边的执行就行”。

“多吉,我跟你说啊,这十有八九是那个汉人萨满的意思”。

“别乱说,萨满大人是你能编排的?”,多吉瞪了土邦一眼,恨不能把他这张大嘴缝上。

“我哪里乱说了,咱们本巴草原的规矩就是没有车轮高的就放了,还不是他一个汉人不遵守咱们的规矩”。

多吉不想再争辩,只想这个祖宗把嘴闭上,“别说了,把这批人拴在粮车后边,马上就要回去了”。

于是,王西平跟着马车第一次踏上了本巴草原。那时候他还不算一个人,是一个战利品。他也不觉得屈辱和仇恨,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无比急切的想每一秒都活着的思绪。

王西平和王仲德栓的很近,孙立春的儿子孙司祖也离得不远,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杀,路上哭了一路。

“唉,我们读的是圣贤书,怎么能对蛮人下跪”,王仲德看着愤愤不平,“终有一日我要手刃了这几个蛮子”。王西平还没接话,就听见有人接住了话头。

“圣贤书,我呸,我早跟我爸说了读书没用”,那人洋洋得意,“别人一拳莽在你脸上,我看那本书能帮你挡一拳,又是那本书能让你挨了打不疼”。

“读书自有读书的用处,至少让人知道是非对错,不读书科考你怎么致仕为官”,王仲德认得那人,他家里一直想让他去参加乡试。

“要我说,那些看见蛮人砍头就下跪磕头的就是孬种”,一个闲杂人等在一边附和。

孙司祖听到这句觉得他是在说自己的父亲,“你爸才是孬种,刀没砍到你脑袋上你自然不知道疼”,接着朝闲杂人等喊道,“你现在自然是活着,可不是你有八斤十二两的骨气,而是你没有车轱辘高”。

王西平觉得孙司祖说得很对,刀在自己身上比划的时候,他比谁都害怕。但他没有加入争吵,只是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想着。

面对死亡,我们当然要允许当事人心生恐惧。自然我们钦佩那些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,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英雄。

“你这孬种,看打”,闲杂人等朝孙司祖一脚踹去。

孙司祖自然不能吃这个亏,也是一脚踹过去,两人脖子和手都被拴着,只能动动脚上功夫,也是踢得有来有回。

好事者正看着热闹,不留心被踢了一脚,一屁股坐在地上,屁股沟都跌出来了,旋即发出一声惨叫。

啪,啪,啪。

蛮人多吉听见惨叫声,驱马近来挥起马鞭给了三人一人一下。

“要说你们汉人就是皮子贱,家都没了还要窝里斗”,多吉的表情看不出喜还是怒,“不想吃鞭子都给我消停点”。

接着是一路无话,王西平独自感受着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,那一瞬间的思绪清明。那时候他好像看见自己背后有一根线,好像正是这跟线牵引着心从身体里出来的。

**********

本宝达宫,绣着十二圣兽的宝盖下,江格尔汗坐在主座上,既是谋士又是萨满的策吉坐在右席。

“萨满,这次洪格尔冬收归来,从白鹿镇带回来一批汉人小孩,说是你的命令?”

“我王,伟大的本巴草原的江格尔汗,是我借您的名义传的命令”。

江格尔看着萨满,像是等着他接着说下去。

“我王,我看见遮天蔽日的灾祸从北方而来”。

江格尔知道,策吉和他的父亲一样能看到前后二十五年的时空。

“这你和我说过,北方的拉玛戈壁上的莽古斯蠢蠢欲动。这和白鹿镇有什么关系?”

“灾祸不是从拉玛来的,是从更北方来,而我看到光从白鹿镇升起,那是神的指引”,策吉不敢说自己看到的一切,也不想把话题引向更深处。

就在一个月前,策吉感受到本巴草原的哀鸣。为了弄清楚本巴的指示,他倾尽全力往来路和去路观望,并且借助父辈和子辈的眼睛接力。

终于他望到了从北方的灾祸。没有血腥和暴力,那里只有湮灭和衰老,无可避免的朝南方袭来。

“灾祸会摧毁一切,先是北方的妖国,再是拉玛戈壁和本巴,然后继续往南摧毁汉人的土地”

江格尔示意他接着说。

“我看到白鹿镇升起光辉,随后又落在一个孩子身上,但我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”。

实际上,策吉看到的和说的有些偏差,但是他不敢和任何人提起,甚至伟大的江格尔汗也必须隐瞒。

他看到世间万物都是由同一只手写就的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。

“所以你宁愿把希望寄托在汉人的身上,也不相信本巴的勇士?”江格尔的眼神里有几分冷冽,好像在审判一个人的忠心。

“我王,我只是遵从本巴的指引,我只是传达本巴的念想”,策吉回答得不卑不亢。

“行了,先这样吧,我们的孩子汗洪格尔从南方回来了,他从南方带来了财富和过冬的粮货。我们要在本宝达宫举办七七四十九天的酒宴”,说罢江格尔站起身来,挥手让侍卫过来,“传我令去准备酒宴的酒和菜”。

“是,我王”,侍卫快步离开。

“你也先下去吧”。

“遵命,我王”。

“对了,本巴的冬天就要来了,萨满记得注意保暖”

策吉觉得奇怪,但还是接话,“多谢我王”。

“我不怀疑你的忠诚,但我不喜欢你的僭越,明白了吗?”

牛头不对马嘴,策吉还是回话,“明白,我王”。当时情形急迫,他真切地感受到本巴草原的指引,但将不足车轮高的孩子虏回草原,这是违背草原规矩的。

他不认为江格尔会同意。自从江格尔境界突破后,策吉就能感到他身体里日益蓬勃的自负。那种自负来自权力和力量,并不让人变得盛气凌人,但会让人什么都不怕。

一个人什么都不怕,这件事本身就挺让人害怕的。

“那批俘虏你准备怎么安排?”

“回我王,分几批送去锻铁和炼丹,挑几个送去学宫里当桩子给学生练手”。处理俘虏,本来就是个棘手的问题,尤其是在本巴草原。

虽然策吉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出这一群奴隶里所谓的希望,但这样说也不会引起江格尔的厌恶。拉玛戈壁上的莽古斯在本巴草原的边境蠢蠢欲动。为了充实军备,兵器和丹药的需求量激增,这两块也确实有些人手不足。

“行,下去吧”。

策吉,作势正要伏拜,江格尔挥了挥手,“免了,下去吧”。

唉,这批俘虏只能先养着了,策吉心下叹道。等回去他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本巴草原传达的指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