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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2章 外传:少嵩之争(1 / 2)

昆仑三十三年秋九月

晨雾未散的树林阴沉沉的,散落的余焰还冒着浓烟,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尸体堆叠,大部分是僧服外罩着皮甲的和尚,少部分蓝衣皮甲,是嵩山弟子。

尸堆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声,一只无力的手缓缓抬起,蜷缩的手指颤抖着。正寻找活口的觉证忙上前将伤者从一具尸体下拖出。这是今晚的第十二人,是个和尚,创口在手臂、腰间、胸口,伤口很深,不知道有没有救。

“放心,没事了。”觉证没有把握,但他还是温言安慰着,吃力地将伤者拖到十余丈外的火堆旁。他只披着件单薄僧衣,浑身已被汗水浸透,那儿还有其他伤者,火堆能弥补失血过多造成的体寒。

“忍着点。”觉证安慰道。手上已没了桑皮线,连金创药都没,觉证从死者身上撕下布料,他用热水冲开伤口上的血迹,用沸水煮过的棉线为伤者缝合,伤者发出虚弱的呻吟声。

细碎的马蹄声由远而近,觉证心一紧,加快缝合速度,等把棉线打上结,才站起身来。

“操,竟然还有活着的和尚!”有人喊。

二十来匹马围着觉证打转,几乎快把他眼给转花。这群人都穿着蓝衣皮甲,身上满是脏污与风干的血渍,为首的壮汉留着浓密的胡子,左眼下缘有道新痂,他身后的嵩山弟子抽出刀,壮汉挥手制止了他们。

“在救你师兄弟?”为首的壮汉问,似乎对觉证的冷静感到好奇。

觉证摇头:“贫僧是大夫,大夫救人不管在哪,也不分少林嵩山,众生平等。”

为首的壮汉哦了一声,举马鞭遥指着火堆旁的伤者:“数数!”又问觉证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贫僧法号觉证,是少林寺药僧。”觉证如实回答。

“绝症?”壮汉忍俊不住,“什么臭法号!”周围传来一片讪笑声。

“七个和尚,五个自己人,都快死了!”数数的嵩山弟子高声回报。壮汉下马走向火堆,觉证吃了一惊,想要拦阻,却被两名嵩山弟子挥刀挡住。

“施主!”觉证喉头发干。救治了一夜伤患,他实在太疲倦,他的武功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。

壮汉抽出佩刀,弯下腰割断两名重伤僧人的喉咙。“现在这样才叫公平。”壮汉提高音量,翻身上马,对着手下喊道,“留些伤药给这大夫!”

一个包裹扔在觉证面前,嵩山弟子扬长而去。觉证拾起包裹,一股悲伤涌上心头,对着尸体恭敬合十:“阿弥陀佛。”

太阳很大,热气蒸腾,景物扭曲模糊。闹市里人们团团围作圈,有人往前挤,有人踮着脚尖朝里头张望,虽是看热闹,却很安静,只有窸窸窣窣的耳语声。

人群中央,十余名劲装男子各持兵器,围出十余丈空地,地上两具尸体,一男一女,伤口还在汩汩淌着鲜血。三个孩子面对面跪着,头伏得很低,几乎贴着地面,从身形判断,最大的男孩才十三四岁,最小的女孩只有十岁左右,衣服沾满尘土,红肿的脸上应该挨了不少巴掌,鼻涕眼泪糊得肩膀衣袖又湿又黏。

一名细瘦汉子绕着三个孩子不停走动:“这事挺棘手,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。”

一把匕首落在三个孩子中间,年纪最大的孩子耸起背,像受惊的猫。

“我这人心软,舍不得杀孩子,你们自个儿决定吧。”细瘦汉子板着脸,像在说件严肃认真的事,“自杀也好,杀了另两个也行,留一个灭门种,走人。”

周围群众露出不忍神色,有人掩面,有人离开。三个孩子抬起头,相互看了一眼,最小的妹妹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大声喊娘,想跑向母亲的尸体寻求庇护,却被细瘦汉子一脚踢回原地。

“别浪费时间。”细瘦汉子不耐烦,用脚尖踢着年纪最大的孩子,“伱是大哥,你拿主意。”

那孩子望着哭泣的妹妹和无助的弟弟,又看了看匕首,终于将匕首捡起。

弟弟吃了一惊:“哥!……”

大哥举起匕首,先是对着自己胸口,又颤着手对着脖子。他的手抖得厉害,始终下不了手,旁人皆掩面不忍看。最后大哥将目光投向弟弟,弟弟眼神惊恐,身子不由得一缩,摔倒在地,慌张喊道:“哥!”

大哥勉强站起身来,摇摇晃晃走向弟弟,脚步迟缓,双腿不停发抖,随时要摔倒似的。

人群外突闻一声暴喝:“这里在干什么呢!”细瘦汉子转头望去,见一名年约三十,身材健壮,着深蓝色缎面短打的英气青年领着七八人排开人群走来。他猜测是当地门派的人,当下也不着慌,从怀中取出张朱印公文,昂声道:“衡山辖下青龙门段秀,奉仇名状仇杀赵平一家三代,无关者退让!”

一名壮汉在蓝衣青年耳旁低声交代:“这是私仇,就算在咱们辖内,咱们也管不着。”

蓝衣青年皱眉环顾四周,没人敢上前,又看那三个小孩,老大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。

段秀见无人说话,将仇名状收起,催促那孩子:“快!”

大孩子几乎崩溃,颤着手,举起的刀子像是风一吹就会掉,谁都瞧得出这一刀下去就算捅着了也捅不死人,弟弟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哥哥。

这得遭多少罪才会死?有人叹息。

“夺”的一声,不知发生什么,短匕已钉入一旁小屋墙面,刀柄微微晃动。大哥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,匕首不翼而飞,另两个孩子则呆望着站在大哥身边的蓝衣青年。

段秀感觉脸上微热,伸手在脸颊上一摸,摸到了血。所有人都吃了一惊,蓝衣青年的手下讶异喊道:“掌门!”

“在下杨景耀,义助赵平一家!”

话音一落,他的手下纷纷拔出刀剑,与段秀人马对峙。

一双双垂挂着的裸足间隔有序,迎风摇曳着。二十里长的驰道,沿途每棵树上都挂着一名僧人,夕阳下显得诡异恐怖。

十二名衣着整齐干净的骑兵,前六后六,护拥一辆华贵的双驾马车在驰道上行进,车顶飘扬着绿竹与剑交叉的旌旗。沈怀忧望着道旁吊尸,既觉残忍,又觉可怜,叹了口气,正打算掩上车窗,忽听有人高声大喊:“慢!慢!”

一名老头从道旁一跃而出,高举双手大喊:“顺路,顺路!送一程!”

领头的护卫队长许义举起马鞭,指着老人高声喝骂:“找死!没瞧见青城旗号?”

沈怀忧探头望去,只见那老人下门牙已缺,发色灰白,赤足,身上只着件素衣短裤,只是衣服干净,既不像逃难,也不像遭了盗匪,颇有些可疑。怜他年事已高,此处距离城镇又远,沈怀忧仍是道:“让老丈上车吧。”那老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,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,等马车停下,也不扭捏,大摇大摆上了车。

车厢里只有一箱行李,颇为宽敞,那老头像是松口气又像是抱怨:“这世道,行路难哦。”说着从后背衣下抽出柄连鞘刀来。沈怀忧不由得侧目警觉,那老头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在他面前,把刀搁在身旁,道:“之前提着刀,见着的都以为我是土匪,得藏着才好拦车。幸好遇着你。”

难为他藏着这么把刀在背后,动作大些都局促。

沈怀忧也不慌张,问道:“老丈要去哪?”

那老头气结:“什么老丈,老哥我今年才三十五!”说着拱手道,“在下彭镇浩,别号彭老丐。老是说长相,不是说年纪!”

沈怀忧吃惊道:“八年前勇救孤女的彭大侠?丐帮抚州分舵主?彭老……丐?”说着憋不住笑意,掩嘴道,“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彭老丐没好气地还了个白眼。

沈怀忧好奇问道:“分舵主怎会落得……如此境地?”

“操,嵩山跟少林打仗,沿途都是灾民,我打抚州往封县去,本来有车有马有钱有粮还有衣服,路上见着一家人背着断腿的老爹,就送了马车,又遇着一对夫妻要卖女儿,就给了钱,见着个饿死鬼,把粮也给了。你说这什么世道?偏巧又撞着个没穿衣服的……操!这条路再走下去,早晚连棒槌也得当在铺子里!”

彭老丐一口气骂完,眯着双山贼似的眼打量起沈怀忧:“瞧你这身蜀锦华服,没个十几两银子怕是置办不起,这派头不是寻常人家。有没有多的马车干粮银两衣服?匀些给我这苦命人吧。”

沈怀忧哈哈大笑,拱手道:“彭大哥真是个妙人。在下沈怀忧,恰巧也要去封县,彭大哥若不介意,可与沈某同行。”

彭老丐吃了一惊。单是打着青城旗号,还有这人装扮,他也能猜到这书生身份不凡,但九大家世子还是出乎他意料:“青城世子?来这险恶之地做啥?”

“家父关心战事,让在下前来查看。”

沈怀忧望向窗外,吊着僧人尸体的大树一排接着一排,他忧心道:“听说嵩山背后有华山支持,少林被困,看来要一败涂地……”

彭老丐摇头:“难说。少林还有个厉害人物,可惜是个俗家弟子。”

沈怀忧知道彭老丐说的是谁,大名鼎鼎的铁笔画潮张秋池。

剃刀一寸一寸刮去头发。张秋池并不在佛前剃度,看着他落去青丝的不是佛祖,而是张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,还有身旁含着眼泪忍着心疼安慰妻子的娘。

最后一缕头发落下时,张秋池感到头上前所未有的清爽,彷佛思路也清晰了许多,那些难题再也不是难题。他没在佛前看到路,他从不信佛,只信自己。佛解决不了任何事,佛在天上,天上管不着人间,就像武当管不了少林那样理所当然。

走过廊道时,张秋池察觉侍女与奴仆惊愕的眼光,这些人忙用行礼问安掩饰失态。抵达大厅时,师父智悟大师与智度、智醒两位师叔还在争论不休。

智醒师叔着急地述说战况惨烈,方丈中伏,死伤惨重之类的话,智度则不住嘀咕河北弟子被嵩山拖住,再不出发,少林寺就要没了。这三天他们已把同样的话说了好几遍,但没有半点对策,只会车轱辘,语气惶急的阿弥陀佛脱口都比往常快。

“还是招秋池来商议吧。”这是师父的声音。

“秋池是俗家弟子,不得参议寺务……”

“这当口还管什么规矩!”

“少林祖训,非僧不得入堂,不得参与寺务。”

“若是少林沦陷了呢?”

“那也是少林的劫难。”

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是智醒师叔,应该是吧,张秋池不太想分辨。剃了头,穿着一样的僧服,每个和尚都长得差不多,起码张秋池是这样认为的。如果体型差不多,只看过几眼的和尚,他懒得分辨谁是谁。

他推开大厅的门时,争执中的三位僧人同时抬头望向他,都露出诧异神色。他走到不可置信的师父面前,智悟哽咽着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。

原来光头被摸跟有头发的触感真的不同。

智悟红着眼眶:“秋池……难为你了。”

张秋池双手合十:“弟子张秋池愿剃度为僧,恳请师父赐我法号。”

智悟忙道:“为师赐你法号子秋。今日,不,此刻起,你就是贫僧的参事僧人。”

智悟忙不迭拉着子秋的手来到书桌前,指着他早看过许多遍的地图,急问:“快,快想个办法!你向来足智多谋,有没有办法救少林?”

“封县,先守住封县。”子秋回答。

智醒师叔有些怒气:“要你解少林之围,你守封县做什么?”

子秋回答:“解少林之围不可急。泰山派是嵩山后援,封县是胜负要地,嵩山必取,守住封县就能切断泰山嵩山的联系,之后统筹各地弟子,再行反攻。”

子秋收起地图,不容师叔质疑:“马上出发,慢了就来不及了!”

智醒忙道:“且慢,粮草还没周全!”

子秋道:“沿路抢民粮,走到哪,抢到哪!”

三位老僧的神情比看到他剃度时还要惊慌,智醒喝道:“怎么能抢!少林是保民,不是扰民,更不可伤民!”

子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才压抑住心头怒火:“智醒师叔还需要多久筹备粮草?”

智醒沉吟道:“让贫僧想想……”

趁着智醒转头看地图,子秋顺手抄起桌上镇纸就往师叔头上砸下,智醒摇摇晃晃,吱都没吱一声便倒地不起。子秋俯身将镇纸用力砸向师叔的脑袋,血沫脑浆喷溅在他花了十五两买来的绣袍上。

智醒死得不明不白,跟他活着时一模一样。

智悟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惊呼:“子秋,你做什么!”

子秋扔下镇纸,取出手巾擦手,看了眼不敢再说话的智度,对智悟道:“师父,召集弟子,徒儿换件衣服就出发。”说罢大踏步走出门去。

沈怀忧并非无故来这兵凶战危的险地。少嵩之争开始后,其他八家皆作壁上观,在盟主古松道长介入前,青城想探查战局,这当然可以派手下来,就像彭老丐那样。他相信彭老丐也不是无故来到封县,定然是受了丐帮托付而来,但这并不妨碍他与彭老丐往来,他早就想结识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大侠,这人除了年纪,没什么可疑之处。

爹派自己来这多少有磨练的意思,沈怀忧想着。三十年太平,已是一代人过去,少嵩之争会是掀起天下大乱的波涛,抑或是无关紧要的涟漪?

青城车队停在穆家庄外,这是豫地富商穆清所建的小城。封县旧城早在三十余年前的大战中颓毁,昆仑共议后,民穷兵疲,九大家都在收拾残局,现在的少林诸僧可不似昆仑共议前那般苛征重税,封县城墙至今仍未修复。

他相信少林会派人驻守穆家庄,利用这座小城池切断泰山驰援嵩山的道路,也便于探查战场上的消息。

沈怀忧推开车门,马车外并没比车内明亮多少。乌云压得很低,阴沉沉的不太舒服,他甚至感觉得到身上有黏腻的湿气。

城墙上站着十余名护院,守住城门的有六人,人数意外的少。为首护院从许义手里接过沈怀忧的文书与令牌,得知是青城世子前来借宿,大为震惊,忙让人去请庄主穆清。

闷了一路的彭老丐跳下马车透气,抬起袖子看着自己这身系着腰刀不伦不类的书生装扮,啼笑皆非道:“这衣服合身,就是不合适,活似泼猴儿穿戏袍,扮什么大圣。”

沈怀忧笑道:“等进了穆家庄,让在下为分舵主置办几件称心的衣服。”

彭老丐拱手哈腰,笑道:“谢过好心的大爷。”

两人正说话间,一名壮汉拉着台板车行来。壮汉穿着件深蓝色袍子,肌肉精实,长相斯文,眼神炯炯,眉宇间颇见英气。板车两侧各有一个孩子帮着推车,一大一小,大的约十三四岁,小的约十一二岁,车后还跟着个和尚,臂弯里抱着个约莫十岁的女童。

这不古怪,古怪的是那辆板车,车上躺着五名伤者——三名和尚跟两名嵩山弟子。嵩山弟子跟少林僧人同卧一台板车?沈怀忧与彭老丐面面相觑,都觉稀奇。

护院拦住壮汉,壮汉拱手道:“在下杨景耀,武当辖下仙霞派掌门,这是敝派令牌。这位是少林寺药僧觉证大师。这三个孩子有亲人在庄里干活,还请通融。”杨景耀说着拿出块金牌递给守卫。

仙霞派是小门派,守卫只看了一眼,也不伸手接过,直接回绝:“嵩山作乱,穆家庄不收外客。”

杨景耀道:“这三个孩子的亲人在穆家庄,我帮他们认了亲就出城,绝不耽搁。要不,你们帮忙通知一声?”

那护卫道:“穆家庄里干活的有几百上千人,这时节谁有空让你访亲?”

另一人上前看了眼,脸色一变:“有两个嵩山弟子!”说罢抡起长枪就要刺去。觉证忙挡在车前:“他们被同伴抛弃在战场上。施主,勿可轻犯波罗夷。”

那守卫看来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,怒道:“我少林弟子就该死吗?”

觉证却道:“嵩山本属少林麾下,嵩山弟子也是少林弟子。”

那守卫怒道:“屁话!跟死去的同袍们说!”说罢推开觉证,一枪往板车上的嵩山弟子搠去,杨景耀出手疾探,捉住枪柄,守卫弟子纷纷举兵器吆喝,两个孩子吓得缩在觉证身后。

彭老丐忙喊道:“慢!慢!别急着打杀,这还有孩子呢!”沈怀忧默默踏前一步,虽只一步,却恰恰护在觉证身侧,正要开口,穆清领着一群守卫赶来,见手下拿着兵器,以为是对青城世子不敬,连忙喝叱:“做什么!快把兵器放下!”

沈怀忧快步上前,拱手道:“在下沈怀忧。”

穆清忙恭敬道:“在下穆家庄庄主穆清。沈公子何事驾临?”

沈怀忧道:“只是路过,过夜即走。”

对方是青城世子,穆清不过一地富商,性格又持重,不敢对沈怀忧来意刨根究底,只道:“少林境内不太平,怕有牵连。沈公子,请恕穆家庄招待不起。”

沈怀忧道:“在下尚且不惧,穆庄主不必担忧,若真有意外,不牵连穆家庄。”

穆清正犹豫间,彭老丐走上前来揽住他肩膀,将他拉到一旁低语:“穆庄主,都知道外头兵荒马乱,要是青城世子野宿出了事,让人知道是穆家庄不收留,这不是送走大佛引来祸?”

穆清觉得有理,对沈怀忧作揖:“沈公子愿意屈就,穆家庄只好恭迎大佛,沈公子请。”

杨景耀喊道:“庄主且慢,我们也想进庄!”

穆清不认得他,望向左右,守卫回答:“说是武当底下一个没听过的门派掌门,车上还有两个嵩山弟子,怕是奸细。”

穆清摇头:“穆家庄暂不接待外人。”

杨景耀压不住怒气:“凭什么他们能进,我们不行?”

觉证道:“这几个孩子家眷在穆家庄干活。庄主,与人为善,必有福报,您只放他们三人进庄寻亲也好。”

穆清仍是摇头。沈怀忧肩膀一紧,知道是彭老丐推他,顺势上前,道:“穆庄主,这位杨壮士是武当辖下仙霞派掌门,有令牌文书,不会是奸细。再说伤者中也有少林弟子,且看在下薄面,让几个孩子入城寻亲吧。”

穆清沉吟半晌:“沈公子是贵客,贵客开口,穆某不敢不从,只是这嵩山弟子……”

沈怀忧道:“伤成这样作不了恶,找间牢房关了就是。”

穆清不想得罪青城世子,于是道:“那就照沈公子吩咐。请公子入庄,今晚让在下为沈公子接风洗尘,还望沈公子不吝出席。”

杨景耀听说能进城,抬起板车便要走,没向沈怀忧致谢,甚至看都没看他。沈怀忧正要招呼彭老丐上车,只见彭老丐矮身绕过板车,喊道:“让个位。”挤开杨景耀,握定把手,道:“一起呗。”说着两人一齐拉动板车,往城里走去。

杨景耀问道:“不知前辈怎么称呼?”

彭老丐没好气道:“什么前辈!在下彭镇浩,今年才三十五!”

杨景耀惊讶道:“八年前湘地道上孤身力敌二十骑勇救孤女的彭老丐?”说着打量彭老丐长相,不敢置信。

彭老丐不满道:“别提那破事!”

杨景耀起疑:“可您这年纪……”

彭老丐提高音量:“我就是长得急了些,不满意跟我娘说去!”

杨景耀忍俊不住,忙道:“不敢,不敢。”

彭老丐问:“你说你叫什么?”

“在下杨景耀,景仰彭大侠已久。”

“别,要拍马屁也该拍车上那人的……”彭老丐对着身后沈怀忧车队使了个眼色。

杨景耀摇头:“谁帮我拉车,我拍谁马屁。”

彭老丐问:“你认得车上那人?”

“认得。”杨景耀回头望着青城的旗帜,“吃人的虎崽子。”

彭老丐挑了挑眉,也不替沈怀忧辩解。

马车跟了上来,沈怀忧探出头问:“分舵主,杨掌门,觉证大师,穆庄主要替在下接风洗尘,不若同往?”

彭老丐道:“你什么身份,我什么身份?人家招待你不招呼我。穆家庄这么大,我找个地方吃饭便是。”

沈怀忧笑道:“分舵主搭我马车,穿我衣服,拿我银两,晚些还得送匹马接济您回抚州,您自称小的,让在下这大的如何自处?”

彭老丐笑道:“不好说,向来是有的周济没的,没拿好处,谁家还欠祖宗不成?”

沈怀忧道:“朋友有通财之义,您收了我的钱,叫声兄弟,便见交情。”

彭老丐大笑:“不当祖宗要当兄弟,您以后是青城掌门,我攀您这亲戚,怕担待不起。行呗,沈兄弟,稍晚回抚州还得仰仗您周济,这顿饭咱兄弟找间客栈吃了,你晚些来会钞便是。”

沈怀忧答道:“就这么说定了,可别客气。”

“兄弟我对穷人才客气,您掂着荷包,别被我吃穷了。”彭老丐正说着,忽地脸上一湿,叫道,“下雨啦,杨兄弟,赶紧的!”

杨景耀转头喊跟在后边的孩子:“都上车,快!”

三个孩子忙爬上车,两兄妹见大哥上了车,身子一缩。大哥坐在车头,弟妹俩宁愿坐在车尾也不上前,显然有些怕这大哥,彭老丐看在眼里,只觉古怪,又喊觉证:“和尚,你也上车!”

“贫僧?”觉证一愣。

“快点!”彭老丐催促。

杨景耀喊道:“您老力气够吗?”

彭老丐吆喝一声:“年轻力壮!”

这板车连大带小载了九个人,至少得有千斤重,也不知杨景耀打哪儿弄来这么坚固的板车。两人齐声吆喝,迎着雨水跑了起来,还赶在沈怀忧马车前头,沈怀忧见他们精神十足,忍不住莞尔。

雨一下就不可收拾,转眼便成瓢泼大雨,雨水泼进车厢,沈怀忧正要掩上车窗,忽见十余护院躲在屋檐下,当中不见一名僧兵。

沈怀忧心中起疑,细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。

果然,穆家庄只有护院,没有僧兵,也没驻守弟子,这里真就只是一个富商庄园,一座私人城池。

大雨里,马车来到穆家大院外,穆清延请沈怀忧入大厅奉茶,道:“我即刻命下人备席,沈公子可先用些点心。”他正要唤妻儿来见,沈怀忧连忙阻止,问道:“敢问穆庄主,少林在封县可还有驻守弟子,穆家庄可有僧兵留守?”

穆清听他问起军务,愕然道:“沈公子何故问这个?”

沈怀忧本以为少林会以穆家庄为据点拒守嵩泰联军,岂知进城路上只见到守卫护院巡逻,并无一个少林僧兵,此时见穆清神色,更是笃定,于是道:“穆庄主,嵩山围困少室山靠的是地利之便,嵩山派只在少林左近,打智泉方丈一个措手不及,又靠着少林与华山孤坟地的争议阻断冀地道路。嵩山强援是泰山派,封县是必经要地,这里有险可据,两派势必来抢,难道少林没派人驻守?”

穆清道:“少室山被围,所有门派弟子都去救少林寺,连本地的灵妙寺智清方丈都带兵去驰援少林了,穆家庄又不是治所,怎会派僧兵驻防?”

沈怀忧料不到当地僧人竟然弃守封县,随即又明白,少林被围后,各地僧众群龙无首,各行其事,穆清有收留之恩,他不忍穆清引祸上身,忙解释道:“封县旧城墙在大战时颓倾,至今尚未完全修复,现今两边战事骤起,穆家庄扼住要道,又有城墙,是必争之地,我料泰山派不久便要来取。”

穆清闻言一惊,又强自镇定,道:“穆家庄不是门派,也无兵马,往年也跟嵩山派有往来交情,泰山派要过路,何必为难我们?”

沈怀忧道:“这座小城足可依险屯兵,就是惹祸。”

穆清惊讶道:“那该怎么办?”

沈怀忧劝道:“尽速拆毁城墙。没了城墙,穆家庄不过寻常富户之地,泰山派顶多强取钱粮,此外再无价值。”

穆清愣在原地,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穆家庄是穆家历三代二十余年之功好不容易在自己手上建成,现在却要拆毁?

沈怀忧见他犹豫,也知自己这话太过唐突,道:“事一缓,祸必至,请庄主好生盘算。在下过路叨扰,穆庄主礼貌已至,莫再为沈某费心,就算舍不得城墙,也请尽速让族人避祸。”

穆清忙道:“我这就吩咐下去。”

“天灾人祸苦难当,喜开城门迎怒王。”

“怒王来,地有粮,怒王来,有肉汤。”

雨声几乎掩盖了戏台上的唱声,杨景耀怔怔看着戏台。沈怀忧是青城世子,不缺钱,彭老丐也不客气,一进客栈就选了最大的桌子,点的都是大鱼大肉,觉证将伤者送往医馆,那三个孩子饿死鬼投胎似的不住扒饭。

“怒王前朝不一样,一人上金堂,户户有余粮。”饰演马文涛与李疏凉的武生自两侧走上台。

“怒王~”

“有请~”

穆家庄虽是个私城,除了穆家族人六百余口,还住着三百余名保镖护院和八百余名奴仆,连同家眷佃户,俨然是个两三千人的村庄,不止有茶肆酒店,还有店铺卖些日常用度所需。客栈就在城门口不远处,往常招待的都是穆家族人或往来商贾,虽然小,但不仅有戏台,还有戏班子常驻,现在唱的正是讲怒王进京后与蛮族、长城铁骑决战的“三龙关”。

“怒王前朝不一样,一人上金堂,户户有余粮?”杨景耀冷笑一声,“嘿,怒王进京时,可想过如今是这世道光景?”

彭老丐一边扒饭一边问:“杨兄弟,我瞧你看沈公子不顺眼,怎地,青城与你有仇?”

杨景耀冷笑:“九大家的世子,谁敢?”

彭老丐翻了个白眼:“说话少他娘的阴阳怪气。这也不是怒王的世道,得过一日是一日。”

三个孩子中的大哥夹了根鸡腿给对面的小弟,小弟抱着碗筷一缩,似是极为害怕,大哥也不敢说话,就傻看着,筷子伸在半空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有些尴尬。彭老丐察觉异状,伸筷子将鸡腿夹去,传给弟弟,那小弟这才捧着碗低声细语道:“谢谢爷爷。”

彭老丐甩个眼色,与杨景耀起身到客栈门口,低声问道:“这三兄妹怎么回事?”

杨景耀道:“他们家被发了仇名状,父母死在我仙霞派辖区闹市,仇家照规矩要留个灭门种,扔了把刀让三兄妹自相残杀。”他说到这,停顿片刻才接着道,“大哥怕死,拿刀对着弟妹,要杀又不敢,我看不惯,出手救下,自那以后,这弟妹俩就怕哥哥。”

彭老丐勃然大怒,暴喝一声:“操娘的,别拦着我!”声音惊动四座,把三兄妹吓了一跳。

只见彭老丐怒气冲冲走来,一把将哥哥从桌上揪下,怒斥道:“连弟弟都想杀,没种的孬货!”随即将哥哥甩出,撞倒桌椅,噼里啪啦好大一番大动静。客栈里人不多,个个注目,连戏班子都停下唱曲来看,彭老丐把那大哥摁倒在地,扇了几巴掌,几拳打得他鼻血长流。

哥哥脑袋磕着桌角,满脸是血,哭着求饶:“对不起,对不起!我不敢,我怕,对不起!”弟弟妹妹见哥哥被打,抱成一团瑟瑟发抖。

彭老丐抽出刀来,喝道:“没天良的畜生,留着也是废了,我收了你!”说罢举刀要劈。弟弟大叫一声,抢上前抱住彭老丐大腿,哀求道:“不要杀我哥哥!”妹妹则奔向杨景耀:“杨叔叔,救大哥,快救大哥!”

彭老丐将弟弟推开,一刀挥下,杨景耀抓住彭老丐手腕,沉声道:“兄弟,他只是个孩子!”

大哥嚎啕大哭,跪倒在地,不住叩头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真的好害怕……我真的好害怕……弟,哥哥真的很害怕……”

妹妹上前拉着哥哥衣角,兄妹三人抱头痛哭,哥哥不停道歉:“哥哥真的很怕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哥不想害你们……”

彭老丐收刀入鞘,回到座位上坐定,杨景耀这才明白他的用意,看着三兄妹抱成一团也觉感伤,上前摸摸三兄妹的头,安慰道:“你们以后要相依为命了,得互相照顾。”

彭老丐喊道:“再哭会,哭够了就上桌吃饭!”

“阿弥陀佛,治病还得往心里去,施主治了这三兄妹的心病,功德无量。”觉证在一旁说道。

觉证安置好伤患,来客栈与杨景耀会合,恰见这景况。彭老丐用筷子指着桌角:“大师别说话,先吃饭。帮您准备了素斋,就在那。”

屋外大雨继续下着,客栈里的人见没了热闹,继续吃饭,戏台上的戏子接着唱戏,尤长帛挥舞着长枪与蛮王缠斗。

“萨神安,佑本汗,踏破红霞关!血已干,回天难,百年一好汉,尤大将军~受降吧!”

“挽狂澜,步蹒跚,伫剑朝天喊!君可殉,民可亡,国祚不能断!”

戏台上的尤长帛身亡,怒王再登台,引得台下一片欢呼,怒王大战蛮王可是压轴大戏。

“萨神护我永无缺,又来莽夫空跳梁!”

“任你掀翻千层浪,今朝叫你梦黄梁!”

三个孩子趴在桌上睡着了,杨景耀倚在窗口,觉证吃着素斋,他吃得很慢,每一口都细嚼慢咽。彭老丐酒足饭饱,剔着牙走到杨景耀身边,他身上没银两,只等沈怀忧来结帐。

杨景耀忽问;“你说……要是怒王知道他死后,武林群豪各大门派为了抢当皇帝打了整整三十几年,他怎么想?”

彭老丐伸个懒腰:“能怎么想,怪自己死得早?怪这些家伙太没用,打来打去除了打出个民不聊生满地死人,也没打出个屁输赢,谁也没能当皇帝?”

杨景耀道:“要我说,现在不是没皇帝,是有九个皇帝。瞧,这封县就有个青城太子爷。”

彭老丐笑道:“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想造反,借你支笔,你在墙上提个反诗吧。”

杨景耀哼了一声:“我书读得不多,不会写诗。”

“你跟这和尚又是怎么认识的?”

“路过,见大师一人推着五个伤患吃力,顺手帮他一把。”

彭老丐笑道:“你真爱多管闲事,就不怕结仇惹麻烦?这几个孩子的仇家来头大不大?”

杨景耀望着那三个孩子:“小门派,来我仙霞派地头,担得起。”

沈怀忧的马车在大雨中驶来。“呦,会钞的来了。”彭老丐堆起笑脸上前招呼。许义下马为沈怀忧撑伞,杨景耀喊醒三个孩子,招他们来到身边,低下头道:“我带你们去找舅舅。”

三个孩子点点头,杨景耀取了把伞交给大哥,正要冒雨出发,沈怀忧见他们四人只有一把伞,微笑着把伞递给杨景耀,杨景耀伸手接过,也没说谢,径自递给了最小的妹妹。

彭老丐喊道:“我那把也拿去。”

觉证忙起身拿了自己雨伞:“贫僧这也有一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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